炸山艺术翻车，关于蔡国强，想多说两句
想必各位都被始祖鸟和蔡国强的“炸山”事件“炸”过了，这里就不多赘述。
正如双方道歉信中所提到的，这次艺术合作的确存在考虑欠妥的地方。
不过，作为关注过蔡国强烟花艺术的人，我觉得还有一些场外信息，值得补充进商业合作的语境里重新思考。
比如——
一个以中产审美为代表的品牌，为何会选择蔡国强这样一位艺术家？
放了这么多年烟花，蔡国强真的从未认真面对、或处理过类似的质疑吗？
以及，商业牵手艺术如此普遍的事，为什么会翻车？
弄清楚这些问题，或许能帮助我们更冷静地理解，这场争议背后真正的复杂性。
一、蔡国强：中国当代艺术的重要人物，
与兰蔻、YSL合作过
我想要连接地球与宇宙。
I want to connect the earth to the universe.
年轻时的蔡国强兴奋地挥手比划，试图描摹一条通往天际的轨迹。
这个念头在2015年实现，是他最知名的作品之一《天梯》。
500米高（约160层住宅楼）的金色火焰梯子，从地面升起冲向天空。
蔡国强2015年作品《天梯》
而这个项目的创作过程，被完整记录在 Netflix 纪录片《天梯：蔡国强的艺术》中，由奥斯卡获奖导演凯文·麦克唐纳执导。
Netflix 纪录片《天梯：蔡国强的艺术》
豆瓣评分8.6，是当年评分最高纪录片
作为全球当代艺术中具有影响力的中国艺术家，蔡国强因近几年与顶奢品牌的合作，逐渐步入了更广泛的公众视野。
今年年初，为兰蔻90周年制作《巴黎玫瑰》，以“点燃玫瑰的力量”为主题，寓意蜕变、更新与永恒之美。
蔡国强×兰蔻90周年《巴黎玫瑰》
2023年，与 YSL 合作《樱花满天》。在日本福岛县磐城举办该国的第一场白日焰火，向这片曾在 2011 年遭受地震与海啸的土地传递安慰和希望。
蔡国强×YSL 《樱花满天》
2020年，与LV旗下白兰地品牌轩尼诗合作《悲剧的诞生》，庆祝其XO干邑诞生150周年。
法国朗德河上，2万枚烟花从漂浮的酿酒橡木桶中绽放。
蔡国强×轩尼诗《悲剧的诞生》
震撼的效果，满足了奢侈品牌对极致感官冲击与独特叙事的期待，制造着稀缺性与仪式感。
与大牌的合作带来了一些关注和曝光，不过最近一次让蔡国强进入公众印象的，是去年底在家乡泉州的项目《红帆》。
蔡国强×泉州文旅《红帆》
这个项目由泉州文旅承接，吸引了梅赛德斯-奔驰、卡尔美、携程等多个品牌冠名及赞助。
本想借烟花秀与无人机编队呈现地方文旅与艺术融合，却因“无人机失控坠海”的突发状况登上社会新闻的版面。
《红帆》项目中，无人机失控坠海画面
事后，他借此隐喻自己：
实现的计划似月亮看得见的部分；
未实现的计划如同月亮的暗面，也是我艺术人生的一部分。
回顾蔡国强的艺术人生，壮丽的爆发与遗憾的熄火交织。
月亮看得见的部分，是他无可质疑的国际声望和前沿意识。
蔡国强早早拿下当代艺术领域最前沿、最具分量的威尼斯双年展金狮奖；
于古根海姆博物馆及全球多家重量级美术馆举办个展，观展人数屡创纪录；
在家乡建造了一座泉州当代艺术馆，由好友普里兹克奖得主、“建筑界的毕加索”弗兰克·盖里操刀；
这两年AI崛起，而他早在2017年就介入了AR、VR、区块链等前沿科技领域，启动了自己的人工智能模型 cAI™，延伸艺术探索的边界。
始祖鸟，作为中产阶层的代表品牌，或许也是看中了蔡国强作品中的宏大爆发力及其国际影响力。期待借此合作登上高山之巅，从而放大自己的全球话语权。
月亮的暗面，蔡国强的很多作品，都是在长达多年的波折和争议中推进的。
泉州当代艺术馆曾因外观设计被抵制，被嘲是和“中央大裤衩”一样的洋垃圾，方案一度搁置，前两年才重启完工；
蔡国强和盖里合作的泉州当代艺术馆方案
《天梯》横跨21年、辗转多国，三度受挫——在英国因天气恶劣无法起飞，在上海因“9·11”事件影响了审批，在洛杉矶因选址山头发生过森林火灾被拒。
最终，《天梯》在家乡泉州得以实现，背后有一段耐人寻味的花絮。
在一次澎湃新闻的专访中，谈及为何《天梯》能在泉州点燃，蔡国强坦言：“在我家乡我就可以悄悄干，大家都帮我隐瞒”。
蔡国强2017年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回答
回过头看，即便披上“接地气”的外衣，《天梯》之所以未被苛责，关键在于它成功了。泉州民众替他分担了规避审批、可能失败、乃至被问责的风险。倘若当年出点岔子，翻车恐怕早在始祖鸟之前就已发生。
所以，一个既定事实是，烟花艺术本身就伴随着风险与不确定，也不可避免地会对海陆空的环境造成影响。
当它只是个人的创作尝试，还能被视作艺术家的执念，由蔡国强来承担激情与冒险带来的代价；但当始祖鸟选择与他合作，却未对这些隐忧做出评估与预判，那就是品牌层面的责任失守。
二、曾因环保议题翻车，
一直在研究火药
事实上，蔡国强本人没有回避过环境生态、公共责任等议题。
11年前，他的作品《九级浪》从黄浦江上驶过，被外媒争相报道。
蔡国强2014年作品《九级浪》
一艘如同“诺亚方舟”的大船上载着近百只奄奄一息的仿真动物，九级浪不仅是海上最危险的浪涛，也隐喻着生态破坏对不同生命的重压与迫害。
装置上空燃放的三幕烟花，依次名为《挽歌》《追忆》《慰藉》。不同色粉随烟火升腾绽放，在阴霾的黄浦江上空染出厚重色彩。蔡国强希望借此营造伤感氛围，传递对环境危机的思索。
这件涉及环境议题的作品，的确引发了公众对环境的思考——市民举报这件作品污染了环境。
附近居民对这一展览大多不知情，在恐慌中联想到不久前的昆山爆炸事故，并质疑焰火释放的大量烟尘会加剧上海的雾霾指数。
当年的蔡国强处境与今日颇为相似，瞬间成为舆论批评的靶子。
主办方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的回应也如出一辙：其一，强调合规，称“作品已获公安、消防及环保局审批认可”；其二，强调材料安全，表示“所用产品均符合环保标准，对人体和环境无害。”
有艺术评论人为他辩驳过两句：“当代艺术作为实验性艺术、探索性艺术，其本质就决定了要被骂。不许骂当代艺术，就等于杀了当代艺术。”
这场风波随着时间推移，被大众逐渐淡忘。
蔡国强此后也投身于火药材料的深入研究。
自 2016 年起，他与盖蒂保护研究所的科学家们合作，系统探讨火药的性质，并梳理其创作中对这一媒介的使用变化。
蔡国强和盖蒂保护研究所一起研讨火药
多年研究成果汇集成展览《蔡国强：材料之旅》，在美国南加州大学太平洋亚太博物馆展出，呈现了火药绘画、试验品、材料测试以及烟火制作过程等内容。
《蔡国强：材料之旅》
然而，相较于对火药特性的深入理解，环保是否真正进入到这一研究框架，依然显得模糊。
至少在这一次的翻车中，火药材料环保性的相关证据，仍无公开资料可查。
三、当代艺术的锋刃，
刺破始祖鸟的中产幻觉
不过，令很多人破防的原因不只是环保，而在于事件背离了始祖鸟“敬畏自然”的品牌理念，击碎了中产的消费幻觉。
在消费者眼中，始祖鸟早已不只是装备，而是一种人设，穿上它就意味着有钱、亲近自然、追求挑战与冒险。
如今，这层叙事的想象空间，在始祖鸟炸神山中土崩瓦解。
无论品牌是因为对户外环境缺乏真正的理解，还是过于功利地追求营销噱头，都与专业奢侈户外品牌的形象相悖。
这也反噬到了始祖鸟的母公司安踏集团，9月22日，安踏市值单日蒸发125亿港元，代价巨大。
老实讲，品牌与艺术家合作互相借势的案例不在少数，为何这次会这么惨烈？
第一，当代艺术创作的先锋性，和品牌表达稳定性的冲突。
当代艺术的价值不止停留在视觉冲击，更会触及环保伦理、公共空间责任等社会议题，这正是其复杂性所在。
与之相对，品牌所需要的是稳定与安全感，两者之间存在天然冲突，风险也因此被放大。
第二，始祖鸟品牌定位认知的裂缝。
如前文所提及的那样，炸山之举背刺了对中产消费生活抱有幻想的人群。
跨界艺术，品牌更需要做到系统的风险管理：
1、前期评估。对环保、公共安全、舆论等敏感议题进行充分评估，提前划定边界。
2、兜底预案。设置内容审核、替代方案、公关应对等机制，把艺术的不可控性控制在可接受范围。
3、价值匹配。 精准判断艺术家的调性与品牌形象、DNA是否契合，尤其在涉及环保等敏感议题时，要给公众一个清晰的解释框架。
这些，都比等舆论发酵后，再仓促以公益项目来补救要来得稳妥。
最后
一杆子打死不是成年人看问题的态度。
蔡国强的艺术，的确伴随着争议，但也正因其冒险与突破，才在当代艺术语境中留下独特位置。
他曾经也明确在受访中提到，自己意识到了爆炸能量的侵入性，在衡量艺术创作的“度”。
蔡国强2023年接受ArtReview采访时回答
品牌方面，看似也提出了相应的预案，比如用盐砖提前支走小动物等、燃放后立即清理残留物等。
在一味抓着品牌和艺术家批判的同时，或许更应该追问的是：既然是一个审批过的项目，谁在背后拍板放行？
毕竟，今日被舆论声讨的艺术，也是一部分人的慰藉和乡愁。
一位网友在蔡国强作品下的留言
参考资料：
[1]澎湃新闻,《专访｜蔡国强的《天梯》为什么唯独在泉州能成功》,2017-06-27
[2]纽约时报中文网,《“白天焰火”引发九级浪，蔡国强怎么说？》,2014-08-18
[3]The new yorker100,《A Chinese Artist Confronts Environmental Disaster》,2014-10-3
[4]ArtReview,《Cai Guo-Qiang on Social Realities and His Ongoing Conversations With the Universe》,2023-08-09
[5]USC Pacific Asia Museum官网，pacificasiamuseum.usc.ed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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