互联网黑话是历史进步的标志
作者：采铜，来源：采铜的创想世界
原标题：互联网黑话是历史进步的标志
这两天突然见很多朋友聊起了互联网黑话，引爆点是3月30日，字节跳动创始人张一鸣先生在公司年会上的一番演讲。在这个以“平常心”为主题的演讲里，张一鸣直言公司里很多员工，“使用越来越抽象和高级的词汇”，这些词汇用得一多，感觉是不说人话，听得人云里雾里，不知所云。
据说这种症状的一个case是这样的：
在张一鸣的演讲之后，一下子出来好多文章，对互联网黑话大加批判，好像逮住了一个大号的笑话，非得嘲弄一番不可。这时我想，成千上万的大厂员工估计此刻颇为尴尬，平日里熟稔的词汇，突然不知道该用不该用，当讲不当讲了，该如何是好？！
平心而论，张一鸣先生指出的问题当然是积弊已久，也确实是切中要害。但是要我说，这个锅，大部分不是由“互联网黑话”本身来背。黑话的滥用，或许是组织的一种症状，但却不是病因，而黑话的本身，却是有其合理性，甚至可以说，是历史进步的必然。
要讲清楚这个问题，我们得从“语言的本质和功用”从头说起。
语言的本质是什么？语言的本质是承载信息的符号。而语言的组成单位便是词汇。语言的功用是人与人之间进行信息的互换，而如果没有语言，人类社会就不可能成形。
词汇和语言承载信息，因而是现实世界的一种投射。语言不是凭空而来，而是先有需要表达的实体（可能是物质实体也可能是精神实体），才会有语言与其匹配。只要人类社会在不断演化着，那么人们所操持的语言也就会跟随着不断地去演进。
所以语言绝不是一个静止的、封闭的体系，而是一个开放的、动态的体系，语言就像有其自己的生命，在不断地更新、演化。
然后我们看互联网这个行业。互联网这个行业，大体上只有三十年的历史，在人类历史上是从未有过的新事物，但我们的语言，尤其是我们的汉语，却有着悠久的历史。当一个新事物快速发展之际，很多新现象、新动作、新观察，是没有现成的语言可以借用的，这个时候，我们就需要新的词汇去概括它们。
我看到很多人讲，为什么不说人话，为什么不用大家都懂的词，比如，我们不要讲“赋能”，就讲“能力提升”行不行，我们不讲“痛点”，讲“需求”行不行。其实如果深究，还真不能这么替换。“赋能”和“提升”，“痛点”和“需求”，还真不是等同的，是有明显的内涵上的区别。
其实放到任何一个行业都这样，每一个行业都有这个行业里的黑话，你听医生们聊天，医生有医生的黑话，你听律师聊天，律师有律师的黑话，你听搞金融的人聊天，他们也有他们的黑话。为什么互联网黑话就不行呢？
黑话的诞生，自有其合理性，它的功用就在于，在一个专业的内部圈子里，成员们可以以简洁高效且相对准确的方式传达信息。日常语言、日常词汇是不能替代黑话的，因为日常语言一定是模糊的。黑话的诞生，就是刻意要跟日常语言相区别。
也许很多人看到互联网黑话觉得不知所云，那是他们不在这个“场”里面，不在这个圈子里，当然会觉得无法理解。因为这些话本来就不是给大众讲的。大众不是互联网黑话的受众啊。
但是互联网这个行业，又跟其他的行业不同，它是一个野蛮生长的行业，它又是一个从实践出发靠实干打拼出来的行业，它的底层并没有太多的理论做支撑，它强调的是实用主义和拿来主义（“拿来主义”也是一个“鲁迅黑话”）。
所以在黑话上，相比其他行业，互联网黑话就蔚为大观了，只要是看上去有用的概念，不管来自于哪个领域，出自何人之口，都有可能借来用用。互联网行业特别的开放，吸收能力特别强，所以它的黑话的生成也非常迅速，更新换代也很快，其时尚程度有时候可以和巴黎时装周相媲美。
就比如说，前两天张一鸣先生讲的“平常心”，也许就会成为一个新的互联网黑话，被很多人拿来用。
我前段时间看了一些进化动力学的书，里面就讲，语言也是生物进化的一大成就，而语言本身也符合进化论的发展规律。词汇与词汇之间的兴衰浮沉，其实也是物竞天择、适者生存的结果。如果某些互联网黑话被频频使用，那可能正说明，它们在沟通上，确实是有用的、有效的，说着顺口，用着顺手。
当然肯定还有一些黑话，短暂地火一阵子，就消失匿迹了，那就说明这个词、这个概念没有生命力，表达的内涵不够准确，那就被淘汰了。所以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。
每一个专业领域都有一套术语系统，甚至有官方的、标准化的去界定这些概念。而互联网行业作为一个年轻的、野性的、又发展最迅速的行业，它在努力地生长着自己的专业语汇，海纳百川，兼收并蓄，生机勃勃。互联网黑话的愈演愈烈，当然会装X、滥用的情形在，但在总体上，正是互联网业蓬勃发展的一个标志。而黑话的体系化使用，甚至可以看成是互联网这一专业领域正在成型。
但是，你可能会说，你说得都对，但是我就是觉得公司里那些满嘴黑话的同事特别讨厌，怎么办？
那么我想说，语言是无辜的，问题在于使用语言的方式对或者不对。一个榔头是有用还是有害，取决于我们是用榔头敲钉子，还是砸自己的脚。
黑话的正确使用姿势，请大家务必牢记几条：
概念不能替代思考本身。概念（包括黑话式的概念）是我们思考的工具和材料，但是不能替代思考本身。切记，当我们学会一个新概念（或者新黑话）时，它能拓展了我们的思考边界，但是同时也重新划定了我们的思考边界。应该让概念启发我们，而不是限制我们。
在使用黑话时，用基本的提问词去扩展它和深化它，也就是，多问几个问题。比如我们使用“赋能”这个词的时候，就可以多问几个问题：为什么要赋能？给谁赋能？用什么方法赋能？现在的赋能手段有什么问题？如何改进？……思考是一个推敲的过程，我们可以把黑话作为起点，然后进入延展开来，走到深处去探索。
识别南郭先生。在一个大公司里，无可避免地会出现官僚化和局部效率低下的问题。在每一个大公司里，都埋伏着为数不少的南郭先生，他们用黑话作为伪装，遮蔽自己思想和能力的匮乏。习惯于用黑话沟通的人里面，肯定既有真才实干者，又有故弄玄虚者。而有真才实干的人的一个标志，是他能提出真问题，以及独创性的看法，而这并不是可以用黑话来伪装的。
创造新的黑话。我们会发现，站在行业顶尖位置的人，往往会发明新概念，或者重新定义旧概念，而他们的表达又会变成新的黑话。在互联网这个快速演进的行业里，其实不是黑话太多，而是太少，不是黑话更新得太快，而是太慢——新事物的出现往往遥遥领先于语言的跟进。所以，你为什么不去创造出新的黑话呢？你为什么不能从别的领域去抓取一些新的思想或者概念，扔到你的工作中，变成思想和行动的新源头呢？
黑话不黑，此锅不背。
作为一个思维和学习方法的研究者，我知道，许多概念，尤其是陌生的概念，是能带给人特别大的启发的。而一个人智慧成熟的标志，就是拥有一个多元丰富的概念池，并且在适当的时机准确而用力地使用它们，用组合拳打穿现象和感觉的迷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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