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没有大喇叭、短视频和无人机,乡村疫情会怎样?

举报 2020-02-06

如果没有大喇叭、短视频和无人机,乡村疫情会怎样?

作者:佳璇,编辑:赵思强

导语:疫情之下,人们身陷“熔炉”,被大量的信息包裹着度日,也被动直面了许多不曾了解的土地和人群。

一张木桌、几位戴着口罩的村民和警察、醒目的“劝返点”标识,还有门前拉起的标语横幅、四处张贴的告示、逢人就发的通知……在疫情扑面而来之时,许多地区还措手不及,而河南凭借着迅速而有效的宣传措施,走入了惶惶的人心之中。

除夕下午,#河南硬核#的话题上了微博热搜,紧随其后的还有#河南省长#、#来抄河南的作业#等话题,在这之后,河南村长、村支书成为了微博话题和评论中的常客。

有网友说:“这是河南10086线的小农村。”此时此刻,这句话表达的是夸赞和钦佩。

传染性疾病爆发与地震洪水等自然灾害不同,人群流动让局部危机蔓延至任何地方。人们内心的恐慌,不来自于看得见的、手持兵械的敌人,而是人类最基本的社会生活。

疫情之下,有许多远离疾病爆发中心的普通人。他们对疫情的感知、对防控工作的信任,不来自冰冷的专业术语,而是从中国乡村的行动开始。


一、 “躲在家里抢红包,是又省事来又省钱” 

周丽平日在上海工作,今年春节跟随丈夫回到江苏盐城的农村老家过年。

回家之前,她就看到过有关湖北武汉肺炎病毒的媒体报道,报道提醒人们要戴口罩,但1月20号(腊月二十六)返乡时,却几乎没看见盐城的人佩戴口罩。她的婆婆不识字,公公会看一些新闻,他们虽然了解到这一消息,却并未产生危机感,内心觉得这件事与新闻里的其他大小事情没什么区别。

在公婆的印象里,“这里比较远,比较偏,而且一直都很有福气,(疾病)不会传到这里。”

她有点急,一直劝告他们不要出门聚餐,但没什么效果。

更让人焦虑的是,丈夫的舅舅家打算在初五办酒席,定了七八桌,预计会来上百人。在农村老家,“娘亲舅大”,舅舅是家族最有分量的人,他请客吃饭,大家都会参加。周丽努力向他们普及疫情的严重性,劝告他们取消聚餐,可亲戚们却坚持要聚。因为她的阻拦,婆婆也很不开心。

“剑拔弩张”,周丽用这个词来形容那几天家里的氛围,“最后我们只能说,你们要办就办,我们家不去。

像周丽一般苦恼的人成千上万。隔阂普遍存在,年轻人与长辈,大城市与乡村。新冠病毒的出现,让许多人第一次如此剧烈地感受到不同圈层之间的差异,即便他们可能血脉相连。

有年轻人因劝父母带口罩而被骂哭甚至挨打,私信向微博大V和其他网友求助;也有返乡的人发现在老家的村子里没有任何宣传,认真防护却被当作异类。大家在网络上找寻同伴,却在现实生活中举步维艰。

有网友用《猫和老鼠》中的片段来刻绘这种矛盾。

如果没有大喇叭、短视频和无人机,乡村疫情会怎样?
图片来自微博

或是用写“对联”来调侃这种分裂。

上联:60后让90后别熬夜

下联:90后让60后戴口罩

横批:谁都不听

 

1月26日,河南村李德平通过广播“暴躁喊话”的视频,在各大平台爆红。仅在抖音平台,就获得了过百万点赞,近三十万转发。网友“希文”说:因为这段话,自己的朋友圈也快炸了。大家都在讨论和转发。

方言“笑果”暂且不谈。在一定程度上,人们也通过追捧“暴躁喊话”疏解自己的情绪。村干部对部分村民的强硬态度,给了他们一个释放的出口,释放那些面对顽固长辈时的压抑,面对部分地区反应滞后时的愤怒,还有在疫情愈发严峻下的焦虑和不安。

在乡村防控上,河南走在了前头。紧接着,全国各地的村庄也开始效仿。

1月27日,大年初三的傍晚,周丽第一次听到了广播播放的防疫通知。据丈夫说,他上次在家乡听到“大喇叭”广播,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。

广播离他们家有点远,老人们能听见回声,不清楚具体内容是什么。于是,周丽出门走出几百米,站在广播下面用手机录下来,回家放给公婆听。初四,“大喇叭”循环播放了近一整天,到了初五,竟然升级为“快板书”版本。

喇叭里响着:这个新肺炎,来势猛,要说防控也简单,牢牢记住七个字:切断病毒传染源。少出门,别聚餐,电话微信也拜年,躲在家里抢红包,是又省事来又省钱……

“方言快板”也是盐城当地的一大特色。村子里的老人们可能不爱看新闻,但喜欢曲艺节目。盐城电视台便迎合这类人群,推出了这段快板:《疫情过后是春天》。

听到自家村里的广播传来了“快板书”版本时,周丽激动地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,又跑到村委会广播下录音“学习”,还把视频发到了微博,得到了100多个赞。

在她看来,村干部用“大喇叭”喊话有笑点,“快板书”防控也很接地气,这些宣传方式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村里人知道有确诊病例后“草木皆兵”的状态。

与此同时,周丽家中也接到了村长的电话,提醒他们外地返乡人员尽量减少出门次数。为了告诫身边人注意防护,她每天都会从微博等平台上了解最新信息,打电话或是发到微信群里。在铺天盖地的宣传和家人的多番沟通之下,舅舅家最后也取消了初五的聚餐。

巧的是,初五一大早,他们得知盐城市新增了5个确诊病例。事实上,早在三天前,家附近的小区就有一个疑似患者,已经被带走隔离。

消息迅速在亲朋好友间传遍,周丽说:“大家都有点后怕,庆幸没去聚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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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片来自辽宁卫视官博


二、“老拦我!” 

2月1日下午5点,天津正营村村口,室外气温零下六度,预报晚间有雪。

三个村民穿着厚厚的羽绒服,带着口罩,准时到村口值守。一张桌子、几把椅子、暖水瓶、保温杯、充电宝……他们要靠着这些东西,待到凌晨一点,再和其他村民交班。

邵宏是其中一个,也是最早一批志愿轮值的热心村民。除夕下午三点钟,他正在家里为年夜饭做准备,却接到了村领导的电话。

事实上,早在过年前的一周,他就在抖音上刷到了有关“武汉海鲜市场爆发新病毒”的小视频,他第一时间告知了家人和朋友们,但大家也都只当是个局部小事件,不太在意,毕竟“不是央视”。

直到“钟南山院士前往武汉”的新闻爆出,他发现问题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。于是,当村委会需要人手,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。

为了保证正营村的安全,他们必须24小时坚守,可愿意轮值的人只有四个,这意味着值班工作只能两人一组,每组在村口盯够12个小时。

“很冷。”邵宏并非抱怨,他本就是热心肠的人,光是见义勇为的证书就有两个,还是扶助贫困家庭活动的志愿者。

但苦是事实。到了深夜,暖水瓶口的边缘结上了冰碴儿,手机电池因为温度过低自动暂停充电,他们会吃上一碗泡面来充饥取暖。有天夜里十点多,他66岁的父亲走了一公里多的路,为了给他送军大衣。

最重要的是,除了工作本身的苦,他们还得面对村民的不理解。

“老拦我!”这是村民最多的抱怨。

还有许多个“为什么”,为什么每一次进出都要登记询问?为什么要来来回回地消毒?为什么不能聚堆串门?为什么不能好好过个安生年?!

征得理解需要时间,可人类却在和病毒赛跑。

邵宏想了个办法。他喜欢拍照片和玩抖音,于是每天值守时,他就把工作情况都录成小视频发到抖音上,再转发到微信朋友圈和村里的微信群里,让更多村民看到。

喷洒消毒水、检查过往车辆、吃泡面……在值守的漫长时间里,他有很多机会录下这些工作片段,以另一种方式将“疫情严峻”、“全民动员”展现给村民。

或许,每个人的思考方式和生活经验都存在差异,但人的共情却是普遍的。

越来越多的村民理解他们的付出和不易。有人将煮好的“姜丝可乐”装在暖水瓶里,在深夜送去村口,白天也总会有乡亲送上些水果和零食,这些都让邵宏觉得感动,也都用手机录了下来。

几天后,他的小视频“出了村”。“父亲给他送大衣”的片段在抖音上获得了6206个“喜欢”,330个评论,不仅是正营村的乡亲们在关注,还有其他地区的村民对他们村表示羡慕。他会回复大家的问题,还给每个评论点赞。邵宏说:“我从来没想过能有这么多人看!”

2月1日,村委会收到了村民捐赠的蔬菜,负责人把蔬菜分装好,消了毒,需要村里60岁以上的老人和贫困家庭有序免费领取。他把通知录成短视频形式,转发给村民,还录下了办公室地面上一袋袋青翠的蔬菜,配上了《我爱蔬菜》的音乐,发在了抖音上。有网友开玩笑说:要搬到正营去住。

漆黑的夜里,依然还有进村的车辆被拦下,登记、排查、叮嘱、再驶过他们提前铺好的消毒毯,轮值工作仍在继续。但不同的是,从除夕夜第一次值班,到2月1号(大年初八),正营村已经有20多个村民自愿来参与轮守了,邵宏可以三班倒。村民们从抱怨到感激,从不理解到支持,也让他们更加坚信:温暖的春天总会到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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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营村值守现场(邵宏供图)


三、“聚餐就是找死,拜年就是害人”

“今天沾一口野味,明天地府相会!”、“带病回乡,不孝儿郎;传染爹娘,丧尽天良。”、“聚餐就是找死,拜年就是害人。”、“出来聚会的是无耻之辈,一起打麻将的是亡命之徒。”……

最初的几天,这些标语多是网友们之间的笑谈。它们足够犀利、足够“扎心”,用中国传统的忠孝文化,乡村强大的宗族礼俗,来告诫村民们提高防护意识、自行居家隔离。简单粗暴但效果显著。然而,随着各个地区防疫宣传的全面铺开,社会舆论不断发酵,这些话语方式也引发了一些争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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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片来自微博

有网友发微博说:这些奇葩标语真的不好笑,除了愚昧无知充满歧视,看不出来别的;有学者也严肃地表达了对基层宣传方式的不认同;还有媒体认为,所谓的“硬核”防疫标语,也是一种“病毒”,应隔离出文明社会。 

对于这些不同的看法,微博大V“幻想狂劉先生”发帖道:我以前觉得这些农村基层的标语滑稽又低俗,后来了解了一些农村后,才明白在这里这种标语才是最有效的。

许多网友也会在评论区表示:基层是另一个世界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的确如此。 

科技飞速发展,我们因互联网的普及而做到“足不出户知世界”,因获取信息的丰富迅速而沾沾自喜。

但疫情之下,许多人惊讶地发现,原来在中国乡村,这些有些“过气”的传播方式,依然在特定的时空,对特定的人群,起着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,生动而富有力量。 

虽然在一定程度上,智能手机走进了村庄的家家户户,但人们长期以来接受信息的惯性和渠道依赖,并不能够因工具的更新而被完全打破。

尤其是在一些相对封闭偏远的小村子,生活经验代代流传,他们不需要太多来自远方的信息,也足以把日子过得平稳安宁。 邵宏所在的正营村有3700多人,其中有近400人是六七十岁的老人。他们中的许多人不太会用手机,甚至不识字,在熟悉的土地上过着其乐融融的小日子。 

为了保证全村人的生命安全,村委会还是会用“大喇叭”循环播放通知,拉起横幅,打电话联络村民,坚持每天走访了解情况,分发打印好的宣传单,确保每个村民都提高防护意识,做好防护措施。

“大喇叭喊话”和“硬核标语”,让熟人社会的宗族气息扑面而来。村民间公私界限模糊,教训、警告、威胁等话语不会被冠以“侵犯”之名,反而属于直接有效的交流方式,是村干部为村民们“操碎了的心”。 

疫情之下,人们身陷“熔炉”,被大量的信息包裹着度日,也被动直面了许多不曾了解的土地和人群。

对不在农村的人而言,这种治理关系是新奇的。新奇之余,他们也在更深层次地看见和理解中国乡村。 在黑龙江东宁的乡下,村民们会统一建立两三个微信大群,保证每一户都能接到群里的通知。

山西运城泉掌村的村委会为了疫情宣传,在抖音平台上建立了官方账号,每天发布相关视频。

几天的时间里,抖音快手等平台成为了“村委会聚集地”,有网友表示:第一次认识了中国这么多村子。 

在内蒙古呼和浩特市的一个村庄,村民们用无人机等高科技进行实时监控喊话。

满头白发的老奶奶有些“呆萌”地看着飞在空中的小东西,十分好奇。她出来溜溜弯,空中却传来村干部的声音:“老奶奶别看了,这是咱们村的无人机,你不戴口罩就不要出来乱跑,赶紧回家洗洗手……”于是她被催着回到家里,路上还三步一回头地往天上看。

事实上,无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,打赢“防疫战”都十分不易。

人们可以有一百种理由对疫情不以为意,但只要有一个人放松警惕,就有殃及池鱼的风险。

而乡村客观存在的脆弱性,让基层工作者们不得不“因地制宜”。对于他们而言,想在病毒面前保障生命安全,要严防死守的是下限,而非上限。 

但我们依然可以看到,危机来临之时,现实空间与网络的交汇,传统方式与科技的结合,人们在用最原始朴素的经验和智慧,强大的组织力、执行力和凝聚力向病毒宣战,牢牢坚守着乡村这道防线。 

疫情之下,人们在看见和理解“另一个世界”。而此时此刻,在“全民抗疫”的中国,我们因共命运而共情,因是同胞而并肩。


注:应受访者要求,周丽为化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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