专访立入禁止创始人刘治治:设计没有正确答案

举报 2025-01-0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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该怎么向你介绍刘治治呢?

站酷设计周的嘉宾介绍是这么写的——立入禁止就够了。

立入禁止,一家北京的设计工作室。

外界对它的的评价是这样的:“在中国平面设计领域是不可替代的存在,对中国当下的视觉潮流产生了深刻影响。”

官方的介绍是这样的:“从事平面设计、插图、交互界面、出版、策划展览……作品涵盖平面设计所能接触的方方面面,具有极强的跨域性。”

立入禁止部分作品

一坐一忘品牌形象设计
立入禁止,一坐一忘品牌形象设计

坂本龙一作品展海报设计
立入禁止,坂本龙一作品展海报设计

2023央美录取通知书
立入禁止,2023央美录取通知书

ABC艺术书奖奖杯
立入禁止,ABC艺术书奖奖杯

更多作品,可进入立入禁止官网查看:studionaeo.com

还有一个官方的非官方介绍,来自星期三比较好为他们拍的宣传片——

设计拯救不了什么,不需要被拯救,请联系立入禁止;
设计不是妙手神医,不需要设计解决疑难绝症,请联系立入禁止;
设计没有正确答案,不需要正确答案,请联系立入禁止。

通过这些介绍我们知道,这家设计工作室有地位、有个性、有作品。

而刘治治,就是立入禁止的联合创始人。

所以如果对平面设计师这个职业有好奇,对“什么是好设计”有疑问,可以和刘治治聊聊。

我们因此发出采访邀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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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此之前我们听说,刘治治是个有点“处女座、暴力倾向、挤兑、刻薄…”的人(过去采访中他自己说的)

事实上,刘治治挺随和。他坦然良好的家境,给自己做设计铺了路;干了30多年的平面设计师,也不觉得自己多厉害了,有时还“有点消极”。

他也乐于分享。原定2个小时的采访,最后唠了近4个小时。

如果非说有啥执拗的,那大概就是,

他始终坚持,要用设计的可能性,给惯常的、庸常的生活,来点“不一样”。


一、从一个电影一样的夏天说起

数英:有不少媒体评价“刘治治奠定了中国新当代平面设计的底色”、“影响了新一代设计师的观念与实践”,您认可这样的评价吗?
刘治治:那真是过誉了。我这人虽然有时会有点狂妄,但也没这样的自负。怎么可能你一个人能抬到这样一个位置,有这样“开山立派”的影响。

数英:或者说这种开创性,是你们这一代设计师共同完成的?
刘治治:这我同意。一定是每个代际的设计师都会影响到下个代际的。这是社会运转的基本设定了。


刘治治的职业生涯,是“一条道走到黑”的那种。

49岁的他,已经做了三十多年的平面设计了。是“平面设计”的概念还未明确定义的年代,就早早入行的那批设计师。

刘治治生在北京,长在一个文化氛围浓厚的家庭,打小也学了点绘画,但按他的说法,“也就是报兴趣班的性质,图个好看、好玩”。直到初中,一位在国外做平面设计的朋友来拜访母亲,刘治治才知道原来还有个职业叫Graphic Design,原来除了画画,还有一种平面的方法,是把图形、文字组织起来变成画面。

“我就觉得这事儿挺有意思”。

开明的家长对兴趣循循善诱。刘治治以一个能读个不错的普高的成绩,进入北京工艺美术学校。

当时,这个有关图形处理的专业还叫“装潢设计”。

直到92年的4月,中国首个大型综合设计竞赛展“平面设计在中国”(Graphic Design in China)于深圳落地。这个有里程碑意义的展览,才第一次明确了“Graphic Design”在中文中沿用至今的命名——平面设计。也让高中生刘治治,第一次认识了陈绍华、韩家英、靳埭强……


也是这一年,靠平面设计赚钱这件事,很早地发生在这个高中生身上。

因为母亲在出版社工作的关系,刘治治十几岁的时候,就陆续承接了一些图书、杂志的插图工作。称得上“第一次做设计”的,是92年的夏天,给信使杂志社的一本出版物设计封面。

刘治治至今记得,那个杂志社在北京的西边、杂志社所在的办公楼很高、办公室很多书。对接编辑的姓名有些模糊了,但是个挺和气的人。那本出版物的内容也记不清了,但记忆尤深的是为了让这个设计“更好玩”,为了“让一个少年自以为有趣的东西,在成人世界里也能被理解”,他绞尽脑汁、几经筛选。

后来,一个将撕碎的彩色纸片拼贴成人物侧脸的创意被采用,并最终经杂志社美编排版再加工后,印制、发行。

17岁的刘治治松一口气,度过了那个现在回忆起来“像电影一样”的夏天。

一个少年脑子里积攒的那种“不叫灵感、不叫创意,而是可能性”的东西,被肯定了。一个尚显稚嫩的设计师,以后要走的路更明确了。

那之后,刘治治进入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平面设计系。
再然后,就像立入禁止官网上写的那样,刘治治——

2003年毕业后与广煜、何君(也是他的高中、大学同学)建立 MEWE 设计联盟;
2007年与广煜重组吐毛球工作室;
2015年与迷盒重组立入禁止;
2010年成为 AGI(国际平面设计师联盟)会员;
2014年至今任中央美术学院讲师;

期间,多重奖项荣誉加身——
东京字体指导俱乐部提名奖
纽约国际艺术指导俱乐部优异奖
平面设计在中国双年展全场大奖
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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数英:初中时,你因为知道设计这种不同于艺术的平面处理方式,觉得很有意思,就进入了这行。现在回头看,设计和艺术的不同在哪里?设计为什么有意思?

刘治治:最不一样的是,虽然同样有自觉创作的部分,但设计不是个主动创作的事儿。其次,平面设计的结果是要在公共场域“流通”的。它必须要和公众的价值判断或者说受众的认知正相关,它的价值才能够彰显。

我会觉得,虽然是“命题作文”,但它和你做有趣的创作不冲突。而且比起艺术创作,设计有更大可能在公共场域里被看到、被讨论,这也挺有意思的。


数英:您十几岁就开始做设计相关的工作,那是什么时候形成职业意识的?就是意识到“我已经是个设计师了”。

刘治治:可能是毕业后和朋友一起开工作室那会儿吧。

一方面是我开始靠这个生活了。

另一方面,当你真正在印刷厂里看到自己的设计,从胶片的形态、到印刷成纸张,到装订成册成为一个实体,到300份、500份地发行出去。经历了这些繁琐的过程,那种我已经是设计师的实感,一下子就有了。


数英:30多年的从业生涯中,就你观察,设计这一行经历了怎样代际交换的过程?

刘治治:确实有些阶段性的特征。但我来总结,可能又有些倚老卖老的嫌疑了。

就大概而言吧。

最早是那批主要活动在香港的设计师。靳埭强、陈幼坚、李永铨这些前辈可以说是“初代中国平面设计师”。因为平面设计是依托着经济来的。那个时候香港经济最发达;
之后,顺着经济的发展,就到了“平面设计在中国”中的王旭、王粤飞、韩家英……这些深圳、广州的设计师;
再往后,强行分的话,我、广煜、何君、何见平,我们这一波应该属于第三代;
然后就是梅数植(702 工作室)、丁凡、方建平(UDL设计工作室),他们这一批。 当然这几年,像高晗这些更年轻的设计师,也很优秀。

但真不能就这么断上代了。这几波人也没那么分明,不是谁就只在某个时期发光发热的。

大家的创作都是持续的。也没有设计师会圈定自己的时限。


数英:具体来说,你们这一代设计师是怎样的一代?

刘治治:我们刚好是经历了中国飞速变化的一代。

无论精神上、认知上、物质上,世界对于我们都是一个急速压缩的状态。比如音乐,我们经历了录音机、随身听、MP3,现在又用手机了。设计也是,我们大学时学的软件 Page maker、Free hand,现在已经被In design、 Illustrator代替了。

我们做的设计,也是对这个快速变化的时代的总结。有时代的印迹。

如今我们用透射光色(RGB)来代替传统反射光四色(CMYK)、用动态的、可变的图形来代替固态的标志,也是因为我们来到了一个更依赖虚拟生活的时代。

First青年电影节的动态海报
视觉以「砖」作为主打,同时融入凿壁偷光的概念
立入禁止,First青年电影节的动态海报立入禁止,First青年电影节的动态海报


数英:回到眼下。步入后疫情时代的这几年,平面设计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?

刘治治:仅从这几年长尾的状态看,可能显著的变化有3点:

一是,像刚刚说的,我们更依赖虚拟世界了。视觉设计比以往任何时候,都更需要考虑对数字化场景的适配。

二是,经济环境的下行。大家的委托都少了。这不光影响到赚钱,当设计师在作业中训练的机会变少,它也导致设计在专业上,整体进入一个涣散的状态。

三是,社会的隔离感和去中心化。当人人可以发声,任何一个设计都能被讨论,设计的精英化一定程度被消解。这不完全是坏事,但它确实对设计带来了扰动。导致大家做设计,更谨慎、顾虑多。


数英:关于经济环境的变化,我记得前两年有观点说,新消费的涌现为平面设计带来了机会。那现在看,新消费降温,平面设计的红利期是不是已经过去了?

刘治治:这事也不能就片面地看。需求少了,是实情。

但回头看,新消费的狂热对设计真的完全是好的吗?前些年需求大批量出现的时候,也有个情况就是大家相互模仿、自我模仿。

而且平面设计一个重点在于,电脑里的图和真正做出来的产品是有很大距离的。只有具体到工程里,才有时间去琢磨这个设计是透明的材料更好,还是用珠光的覆膜更好看。但当需求特别多、特别快的时候,那种两步才能获得的智慧快感也全都给扔掉。

所以需求不那么泛滥了,这种倦滞的状态,也让我们多了一些思考的时间


二、关于立入禁止
以及当前语境下的「好设计」

数英:你会不会比较认同设计要为提高公众审美负责?

刘治治:我原来是这么认为。设计师本来就是制造多样性、可能性的职业。我也希望我们的作品,能够给那些愿意探索的人,有一些结果可以使用。

但现在,我们已经不再强调这种使命感了。它已经融入我们做事的逻辑里。


现在,刘治治工作的日常是,“不在学校,就在工作室。”

从业三十余年的设计师,名头越来越响。

立入禁止工作室的名字,也被更多人听见。

说起这个名字的由来,最开始是因为工作室在北京798艺术区,经常遇到有人想参观。专心工作的设计师先是婉拒,后来干脆做了个牌子,写上“禁止进入”。以免不必要的叨扰。

“立”则来自我们在打印店、照相馆回看到的四个字“立等可取”。在立入禁止,遇到客户说自己的设计要得很急,越快越好,设计师就会开玩笑说:“做设计不是立等可取的。”

最后就有了“立入禁止”。

自2015年与迷盒一起重组立入禁止。近10年来,立入禁止以高标准产出了不少业内好评的设计——

古良吉吉、一坐一忘、原野山丘的品牌形象设计;武隆懒坝大地艺术季、First青年电影节、ABC艺术书展的主题视觉设计;以及一些艺术家的个展视觉、图书刊物的封面设计…… 其中也有一些引起争议的。比如2020年为北京电影节设计的主题海报。

2020第十届北京国际电影节视觉设计
立入禁止,2020第十届北京国际电影节视觉设计

设计附着于经济与大环境,立入禁止一路走来也并不都是顺风局。

18年他们开了家贩卖新奇好物的买手店拂一个山坡(音同“for example”)。本来经营得小有口碑,后因疫情影响陷入停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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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两年还有一些作品,因种种原因或未被采用、或因故搁置,未能与大家见面。2023年,立入禁止将它们整理收录在“被遗弃的设计”系列里,以一种“苦涩的安详”状公开。

时代辗转流变。始终没变的,是对好设计的坚持,对平面设计的“可能性”的探索。

什么是好设计呢?

在站酷设计周,以东方审美中的“松”为例,刘治治说,“好的设计,就是设计师发挥他解决问题的能力,把这样一种东方审美的东西,融入到现代设计中,进入到商品流通中,扩散到每个消费它的领域里去。”

11月26日 刘治治在站酷设计周的演讲
什么是好设计?

采访中,刘治治给出了更具体的回答:

好设计首先是设计方和委托方有明确共识的结果。

其次是恰切的设计。恰当的恰,切实的切。

与此同时,平面设计不应仅完成审美的、装饰的工作。它还需要一些可能性,一些精神上、表达上的探索。

 

话题继续。

设计如何做到恰切?平面设计的有效性何在?好设计=值钱的设计吗?设计与流行的关系是什么?设计师的自我表达重要吗?设计师是否要对提高公众审美负责?以立入禁止为样本,关于设计的深入理解,由此展开:

01  “好的设计,应该是基于明确共识的恰切的设计”

数英:说回立入禁止这个名字,它是个有点劝退意味的词。是不是也表明,有些设计是你们拒绝去做的?

刘治治:我们没什么设计是不愿做的。除非这事儿干不来。比如你让我去搞建筑设计,那不在能力范围。

但就是真遇到没法沟通的客户,我们也只能婉拒了。

数英:没法沟通的情况,一般是怎样的?

刘治治:一种是客户权力意志特别强,不能对等交流的。

一种是他有种执念,想通过你来实现自己的美学理想。比如他就喜欢某个形态、某种颜色、某种风格,非这么来。

另外就是完全没有指向性的设计。有两个极端。一种是只做装饰、只停留在审美上。一种是希望设计师做穷举式服务。就那种,要不先做它100个方案?或者说,方的您试试,圆的再试试,诶,不行吗?三角形也试试呢?

数英:那种“就喜欢某个形态、某种颜色、某种风格”的需求,不算是有指向性的需求吗?

刘治治:我一直觉得,好设计首先是设计师和委托方有明确共识的设计

但同时设计从来不是自我满足。设计的结果是要进入流通的。不管哪一方,如果在风格、手法上自我表达的欲望过剩,都会很危险。

委托方当然可以有自己的偏好。但我们更希望,它是一个普适的需求,而不是个人喜好。比如给品牌做设计,我们需要更多知道的是,这个品牌的特性、产品的品类是什么,以及品牌期望第三方的消费者、受众有怎样的反应。

就跟看病一样。看病自然先说症状,而不是“大夫,我觉得这病该这么治。”设计也一样。不该是我喜欢可爱的东西,所以不管卖矿泉水还是卖八宝粥,都整成可爱的模样。

可爱不是问题,问题是做什么都要可爱。

话又说回来,如果你已经想好“就这么设计”了。也没必要再找设计师。

数英:达成共识应该是件很难的事吧。除了完全不能沟通的情况,难沟通的客户你们会怎样尝试达成共识?

刘治治:能沟通肯定尽量沟通。方法就是反复提问。

这也是明确需求的过程。不断提问,才会发现,原来还有这样的角度去介入。

以懒坝大地艺术季为例吧。最初客户给到的一堆抽象的概念。我们也很懵。大量沟通后才了解,他们想要这个艺术节呈现的是:既有商业的部分,又体现艺术的氛围,还要融入一些佛教的、宗教的圆融的哲学。

这挺难的。但只要能沟通清楚,就能找到方法把它表达出来。

我们是抓住这三点之间的折中。抽取视觉设计中最基础的三个形状——用圆代表精神世界、用方代表现实世界、用三角形代表艺术,它们交叠在一起,既是一个“人”字,又是一个Art的A,也能表明大地艺术季“将艺术交还给人民”的理念。

武隆懒坝大地艺术季视觉设计
圆形、方形、三角形,不可以是“或”的穷举,但可以是“既……又……”的综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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立入禁止,武隆懒坝大地艺术季视觉设计立入禁止,武隆懒坝大地艺术季视觉设计


数英:你们如何验证一个设计是“恰切”的?立入禁止既做商业品牌视觉设计,也承接艺术文化类项目,这两类项目对恰切的要求,会有不一样吗?

刘治治:恰切就看两个方面:

一方面,看委托方的不同。对于品牌,要符合品牌的调性、品类;对于艺术家、展览,也要适合他们的定位。

另一方面,对于这个设计面向的受众,要足以打动他们。

至于你说的两类不同的需求。这个问题有些过于高度概括了。我们面对委托方的时候,具体每个作品都有具体的需求。

数英:怎么看设计和品牌的关系?对于品牌而言,平面设计的有效性在哪里?

刘治治:平面设计往往只能锦上添花。放大看,经由设计改变产品的面貌从而影响经济能量,会,但没那么显著。往小了看,因为视觉包装直接促成的消费,在经济运行中所产生的利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。

当然这个判断要限定在平面设计这个领域里。

数英:进一步而言,什么是值钱的设计呢?

刘治治:设计有没有价值这个事儿,不能通过物理上的、一个微妙的动作的结果来简单判断。

比如说去年大家讨论小米改标这个事。设计师工作的重点不是说把直角变成圆角,而是告诉你为什么要把直角变成圆角。他一定是做了大量的调查、筛选、尝试,做了很多大众看不见的工作,综合起来做出的判断。

比如直角改成圆角后,会更适合现在已知的软件来做图、更容易节省产品加工的成本。而且除了logo本身,设计师也做了一些品牌视觉场景应用的工作。所有这些是不是也是价值呢?

设计不只在视觉,它是一个系统的工程。设计费是根据品牌所希望获得东西来收取的。

数英:联想到20年你们为北京电影节设计的主题海报,当时引起了挺大的争议。类似这样的争议或负面评价,会影响到你们在下一次设计时更加谨慎吗?

刘治治:不太会。每一次设计都是已经完成的结果,批评是对过去而言的。每一次新的设计也有新的被指摘的可能。我们尽量不去触碰公众的价值红线,但也不会瞻前顾后地做事。

而且我不认为北京电影节的设计是失败的。它在专业上没有问题。我们也突破了电影节海报的固定范式。

2020年之前的北京电影节海报

2020年之前的北京电影节海报

2020年北京电影节海报设计
动态视觉里,代表电影节10周年的“十”字幻化成风车(电影节的原Logo)
风车快速旋转形成圆,代表镜片,呼应电影节

立入禁止,2020年北京电影节海报设计

另外,能广泛流传也是衡量好设计的一个维度。

正因为被广泛讨论,某种程度上,这也是我们最受欢迎的“出圈作品”了。


数英:你怎么看当下“国潮”、“国风”、“新中式”等等具有本土特色的设计的流行?设计与流行的关系是什么?

刘治治:要看你怎么定义国风这个事情。

如果是那种拿一个熊猫、一个剪纸、一个水墨的元素,稍微处理下就称作是“国风”的设计。我不认为那是符合当下审美的好设计。即便这种设计能在国际上拿奖,我也会觉得,那是对传统符号的滥用,也是一种偷懒。

但如果是说现在很多设计更有“中国特色”了这一点,那我理解。

设计师的创作,必然是在潮流之中。或者说,设计师的工作一定是在社会性审美之中。而中国确实有自己独特的悠久的传统文化。设计师做设计,也避不开有一种中国式的精神,内涵在判断标准里。

但比起直接挪用传统符号,我会想:难道拿抽象的三角、方块、圆,就做不出中国精神吗?难道国际主义风格就不能表达中国或者东方意境吗?

《清明上河图3.0 数码艺术香港展》主视觉设计
用数字化的符号,解构重组为中国传统的松树、船只、建筑等图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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立入禁止,《清明上河图3.0 数码艺术香港展》主视觉设计

《摩登中国·如山如河》主视觉形象
以“波浪”解读,既代表中文的“山”字,也代表着浪花的

立入禁止,《摩登中国·如山如河》时尚艺术季设计的主视觉形象

再换个角度,往深了说,我们评价一个东西的好坏,好像总需要某种权力标准来佐证。这种价值判断的方法是我们的一种根性了。

但我有时也想,设计这东西,本身就是为世界制造多姿多彩的啊。

理想的状态,能建构潮流的才是好设计师。

他的每一次设计,可以是对潮流的一种反省,可以是为当下的审美做一次小小的再定义、为下一波风潮做一次提前性建构。

当然这并不容易。


02 “让设计更不一样,已经融入我们的工作方法了”

数英:你一直说“不想用风格来局限自己”,但外界也经常评价立入禁止“风格鲜明”。为什么会有这种认知偏差?

刘治治:这是个好问题。我确实不觉得我们的作品有统一的风格。在平面的范畴里,各种风格我们都能做。

至于这种统一的印象。可能在于我们的做事风格、工作方法吧。

就是,我们会想多保有一些设计的实验性和可能性。

数英:你们追求的所谓“实验性”、“可能性”,具体而言是什么?

刘治治:它不能说是一个追求吧。而是说在建立与客户的共识和照顾到第三方公众的反应的同时,我们在设计语言、设计概念上的一些自我表达,会控制的比较精准。

简单说,就是我们在尝试让设计多些不一样。

第一是和之前的不一样。

第二就是说实话,现在好设计师越来越多,但平面设计的要件、元素,以及设计方法上的可能性,大家已经快穷尽了。它也硬性地要求你不一样,才不会同质化。

数英:在设计上有所表达,对你们来说是很重要的事吗?

刘治治:我们希望是这样,但不以这个为主要目的。

尝试不一样,也不是说我们要做个谁都没见过的东西。

最好的结果是设计师和品牌方共谋,做出一个新的、承载一定文化信息的、能带来灵感与边界的探索的设计结果。

它让消费者看完后觉得:原来设计还可以这样。

举个例子。像我们给 LEMAGMA火山 设计的品牌视觉。

这个品牌是做两性私密场景道具想。容易想到的设计,要么擦边,要么假高级。我们是从火山这个名称,联想到翻滚的岩浆、联想到热量的概念,最后选择用热成像来呈现。

这个品牌包装,外面看就是黑底白字,但打开来,我们用热成像捕捉了一些最日常不过的场景,去拆解品牌英文名称里的每个字母。牵手、吃冰棍、蜡烛滴落……日常在热成像下有了隐晦的意思。

这里的实验性在于,我们思考,世界只能是眼前这样吗?换一种方法观察,它的意义是不是会不一样?

LEMAGMA的品牌视觉设计
立入禁止,LEMAGMA的品牌视觉设计立入禁止,LEMAGMA的品牌视觉设计

数英:你说“假高级”是容易想到的设计方法。怎么定义“假高级”?

刘治治:比如一说到这种私密的事情,就想到一个暗紫色的盒子,上面用金色的字印着“火山”、又做一些蕾丝一样的花纹。那就是假高级。或者你看很多市面上的茶叶包装,金色的红色的绿色的,一层叠一层。

数英:是说它更平铺直叙。没有统一是设计思维,只是做元素的堆积?

刘治治:就顺拐嘛。北京话的顺拐,就是这个意思。

 

数英:实验性的设计方法,是否意味着要做更多“费力不讨好”的工作?

刘治治:费力是费力,作死嘛。但是我们基本所有工作最终都成功交付了。不至于“不讨好”。

一般一个项目交过来,我们的工作流程是——先和委托方沟通,沟通完了给出3个方向的设计,先锋的、中间态的、普通的,设计结果取决于对象客户的选择,探索的深浅也看具体的对象客户。

数英:你们公众号和小红书发的“被遗弃的设计”系列,好像很多就是这种没被选择的2/3。

刘治治:有些方案最终没被选择,不是说这个设计就不好。而且设计都是为某个委托方定制的。我们也不耻于说给谁做了个方案,这次淘汰了,下回我再拿它卖给另外一个人。

盘菜生书店视觉设计
设计从“盘菜生”这道传统菜品的制作工艺出发,提炼出形态与秩序的表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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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品上榜站酷百大设计榜

盘菜生书店视觉设计·被遗弃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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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然这里面还有一种“皮之不存毛将焉附”的情况。

像前面说的,平面设计不直接产生商品价值。委托方如果不能够坚持把这个品牌做下去,我们也没法子。

比如我们给啫喱设计的品牌视觉。它是一款定位“和密友的线上公寓”的元宇宙社交APP。我们考虑到它的社交属性,和它面向Z世代的人群画像,就从中文啫喱的文字变形中,抽象出几个啫喱状的小人,并用RGB的亮色以及动态的呈现,将它形象化、IP化。

这个方案被采纳了。但是因为种种原因,这款APP最终下架。

这是没办法。但基本上只要这个设计是我们完成的,设计的结果是我们满意的,最后那些遗憾,我们都能消化。

啫喱APP品牌视觉
立入禁止,啫喱APP品牌视觉设计

数英:外界提到立入禁止,都会将你们与ABCD做比较。比较多的说法是ABCD更商业化,立入禁止更艺术化。您怎么看?会不会介意这种比较?

刘治治:我们和广煜是一代人,是朋友,之前也在一起做事。会被放在一起比较,是没法避免的。

但是我想说的一点是,首先所有的设计都是商业行为。

另外一点,从承接的项目来看。确实广煜他们品牌相关的委托更多,我这边艺术文化类的委托多一些。主要是因为我们各自的设计方法以及过往作品的积累,可能正好契合了不同委托方的需求。这是客户的选择,它并不说明,我们更擅长或者更倾向哪一类的设计。

但共同点是,我们都没有牺牲自己对设计的探索和设计观。

 

三、谁说设计一定是件辛苦的事

数英:你曾说“这是一个人人可以当设计师”的时代。这样的时代,专业设计师的不可替代性是什么?

刘治治:首先平面设计师这个职业不可能会消亡。这是当然。但个人而言,我对自己是否会被替代掉这儿,挺消极的。因为平面设计,它并不是一个技术门槛很高的事情。

一个设计师能保证自己不被替代的地方也在于,我们不只能做简单的装饰,而是能做系统的视觉搭建,甚至是超越审美,给出一个合理的视觉答案。


刘治治说,设计这件事,“我是肯定要干到退休,干一辈子的”。

那么,假设当初没通过母亲的朋友知道平面设计这回事儿,现在的刘治治会做些什么呢?

采访进入尾声,我们抛出这个问题。

答案没太出乎意料。“可能是艺术家、可能是作家”,刘治治说,“总之一定是一个创作相关的工作。”

诚然,设计也是一种创作。

如原研哉《设计中的设计》中所说,“并不是仅仅只有制造出新奇的东西才算是创造,把熟悉的东西当成未知的领域再度开发也同样具有创造。”

17岁那年熬了一个夏天,苦思冥想一本文化刊物的封面的可能性;

现在,依然以“不要庸常、不要偷懒、不要假高级”要求自己;

一个创作者的自我成长,就发生在对“不一样”的持续探索中。

探索也在立入禁止的“领域拓展”中继续着。

不怕做实验的设计工作室,这两年也整出不少新活。比如,发掘数字化应用场景下,动态影像的更多形式;比如,尝试平面设计在建筑空间,在服饰设计里的更多融入。

高端餐饮品牌宴锦堂视觉设计
采铜板插画的形式,为其装饰质感

立入禁止,高端餐饮品牌宴锦堂视觉设计立入禁止,高端餐饮品牌宴锦堂视觉设计


还做了些有趣的产品设计。

立入禁止×非必要不合作
可以开窗的“风、光”空气屏
“屏”和“风”相关,而“窗”隐喻着“光”,于是有了“风、光”这两个字,“打开”,“风”就见到了“光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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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意思的是,最近立入禁止给出的3个方案,客户选的大部分是偏先锋的方向。

谁说这个时代越来越保守了?

“你不实验不作死一下怎么知道呢。”


最后,我们又讨教了些“从业心得”,
职业经验或许是个人的,但持续创作30多年的职业思考。
以下,希望能给你带来一些启发。

数英:对于设计师而言,学得广和学得精,哪个更重要?

刘治治:都重要。在专业的领域里,设计的软件、设计的系统思维,肯定越精越好。

但我也一直认为,设计是艺术和商业和技术的综合。

设计师不能只会设计。技巧是最容易被替代的。

你做设计,就要懂印刷。也要懂点艺术。如果不知道当代艺术什么样,不知道那些艺术的方法,你怎么做设计?

当然还得知道商业的知识。比如客户问你说为什么这个设计是这样?你肯定是在用别的知识,来补足它,来阐释它。而不是设计的专业术语。


数英:AI会多大程度取代设计师的工作?

刘治治:AI还是工具吧。它的一个问题是,AI的根系是它特别喜欢拟物。

可能正因为它是虚拟世界的产物,它反而过于喜欢真实世界了。可设计是反着来的,尤其像标志设计,它是在具象中抽象的过程。


数英:在你的职业生涯里,是否有一些觉得尤为艰难的时候,是怎么度过的?

刘治治:年轻的时候肯定会有。比如辛辛苦苦做了个方案,然后人家不喜欢、不被认可的挫败感,都有。但是现在回忆起来,倒也没什么了。

我知道很多人会觉得设计是个很辛苦的行业。但我不这么认为。

我们也有熬大夜的情况,但我不觉得磨难、辛苦和业务的成功是正相关的。还有那种需要反复修改的项目,只要不是消极修改,就总会有方法来达成共识。

而且我自己是始终能在设计这个事上,找到新的乐趣。


数英:有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很厉害?

刘治治:没有吧,我当然会从设计里获得快乐,但我到现在也没那种真觉得“我成了”的时刻。

我也经常会在印刷完了,又觉得这个设计是不是换个方式处理更好呢。也有看其他设计师设计的logo、画册,觉得这个好厉害、学到了的情况。


数英:做了三十多年设计,对你最大的改变是什么?目前的创作状态怎么样?

刘治治:很难讲这个职业改变了我什么。因为一直在做这一行,它已经是习惯了。

创作状态的话,可能大家会觉得设计这一行就是吃青春饭的。

但其实,它也吃经验饭呀。

年纪大了是会少了些年轻人天马行空的状态。但是这么多年做下来,你下判断的时候,也比较知道什么样的创意容易实施,什么样的东西是委托方所需要的。


数英:对于想成为“下一个刘治治”的年轻设计师,有什么建议吗?

刘治治:别,别成为我。你这个假设,又把我架上去了。

咱就说对年轻人的建议嘛。

我可能会觉得现在的年轻人缺了点好奇心。我们高中那会,我和广煜经常常大老远去中国进出口公司看那些国外的画册。可能越匮乏,求知欲就越强烈。

现在呢,信息、商品,一切都太丰富了。人的惰性就是,越有越不愿意去争取。有些年轻人就生出一种对外部世界不感兴趣的状态。这个我觉得挺危险的。

所以说建议的话,就是一定要保持好奇心,保持一直学习的状态


数英:如果我这样的入门级选手准备现在开始学习设计,您有什么推荐的书籍可以用来“扫盲”吗?

刘治治:如果真的说设计的“扫盲”,其实不在看书。在于看设计的结果、设计的过程。

比如说D&AD等一些展览的会刊、奖项的名录,以及一些挂册、年鉴等等。还有一些设计相关的纪录片。就哪怕是翻翻淘宝的商品详情,或者街上看看一些商品啊、建筑啊。都行。

当然书,我自己也会看。但如果让我推荐,我会觉得《中国书法史》这种也比设计理论的书好。

知道什么是好设计,比知道设计是什么重要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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